父亲的精细收割

假期,回到故乡,和煦的春风缠绵着毛毛细雨,在蒙蒙夜色的韭菜地里,飘然而至,地表松软的土粒沙沙作响,似在呼唤沉睡的婴儿。历经一冬风雪摔打稀疏的残叶,随风飘动,发出离别前的呼唤。俯身细察,土粒间隙里闪烁着清亮的光辉,韭菜从地底下倔强钻出,扬帆起航。

站在田畴脊背上的父亲,手持竹笆,像梳头一样,把枯叶清除干净,此时的韭菜地,平整不染杂色,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去年的繁盛,现在看来,根本觉察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过了几天,第一茬韭菜,着一身绿装,闪亮出场,蹭蹭往上蹿。两指高的时候,即可收割了。割韭菜的前一天,父亲把应备工具,置办妥当。

割韭菜用的刀,刀柄有个横竖横的折弯,刀片与把柄错落出一段距离,既能让刀锋深入土层,又不至于让劳作低位之手触碰到地面,想必这刀具的诞生,凝结了千百次实践的智慧。经过冬天闲置,刀锋生出灰暗锈迹。父亲把灰色的磨石,移置长凳一端,表面洒上水,他双腿岔开,骑于长凳,手握割刀,刀刃蹭着磨石,重复着一去一回。经过磨砺,父亲用手指肚在刀锋上轻轻触划,测试锋利后,方作罢。

为便于搬动,割下来的韭菜,要集纳成捆。捆绳要有束缚力,不能把鲜嫩的韭菜弄折,还要取材易得、经济实惠,金灿灿的稻草成首选。父亲把稻草,浸于水中,压上石块,经过一夜,茎叶吸足水分,变得绵柔、结实,耐用。用多少,从水中捞多少,用完再捞,晾的时间不能过长,跑掉水分。

盛放韭菜的柳筐,是父亲割来柳条亲手编织的。两只柳筐在偏厦里清闲一冬,取出,翻过来,在墙角上啪啪磕几下,抖掉浮尘、草叶和细屑。把软绵麻袋片平整铺上。将割下的春韭移至筐,即宣告其离开故土,父亲挑起担子,出家门,昭示着春韭将走向远方。父亲在柳筐里铺一层东西,像为亲人送行,如买软卧,让春韭享受贵宾待遇。对感情表达,父亲说话词语简练,可从父亲细微动作中,可以洞见,他对卑微菜蔬的离开,亦充满深情、恋恋不舍。

头茬韭菜金贵,父亲亲自上阵割。他掐灭旱烟,伏下身子,刀起刀落,割下的韭菜,列队成行,在畦背上平卧着,割完一畦,父亲把韭菜捆起来,放到柳筐里去。父亲略有倦意,可他的眼光,一旦聚焦在翠绿的春韭上,便精神振作。父亲稍事休息、离开的空当,充满好奇心的我,拾起父亲刚刚撂下、木柄上还带着父亲身体余温、粘着泥土的割刀,学着父亲的样子割韭菜,只割下一绺,父亲折了回来,我身子背着父亲,闻得脚步声,心想,替父亲干活,还不得受褒奖?令我想不到的是,父亲一声喝斥,我身子一颤,手一抖,割刀落地。

“看看你脚下,韭菜根都踩折了!”我疑惑,割完韭菜的地里留下我踩的几窝脚印,没见踩到什么啊。父亲心痛地俯下身子,皮肤上满是皴裂粗糙的大手,在我踩的脚窝里抚摸,刮去一层松软的土,把我踩折韭菜根一棵棵扶起,五指并拢、掬成勺状,从高处徐徐刮下一层土来,倚住,再把脚窝凹陷的地方填平。此时,我方恍然大悟,原来,虽然头茬韭菜割了,但茬子藏在土里,在韭菜刚割下、生命脆弱时,是不能用脚踩的,踩折茬子,必影响韭菜继续生长。父亲是为韭菜生生不息,才与我动肝火,我理解父亲,我把脚岔开,在垄间空隙逼仄空间立足,只一会儿,就觉得累了。俗话说:看事容易做事难。我深切体会到,割韭菜这样的农活,唯有像父亲这样,有经验、肯吃苦、有耐心的老农,才能胜任。

父亲的精细割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仅如此,尝一尝老家的美食,更是让我流连忘返。杜甫《赠卫八处士》有这样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久别重逢老友重逢话旧,菜是冒着夜雨割来的春韭,饭是新煮的掺有黄米的香喷喷的二米饭,这自然是随其所有而置办的家常饭菜,体现出老朋友间不拘形迹的淳朴友谊。我这次趁着假期回老家,也品尝到老家用韭菜做的美食,父亲说,母亲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用的是自家地里产的施农家肥长起来无污染的清洁韭菜。我远远听到在饼铛上煎盒子时发出的“滋滋啦啦”的声音,好像唇齿间咀嚼起这道美食来,舔舔嘴唇,韭菜香味袅袅飘入跃动的心房。这美味在我心田久久萦怀,更激起我对家乡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