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晨雾未散，江西省丰城市循环经济产业园内已是热火一片。1000多平方米的江西金数来环保有限公司废旧金属拆解厂房里亮起暖黄的灯光，30多岁的徐鑫戴着厚手套，手持强磁铁俯身分拣废金属，磁铁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天再冷，‘挖宝’的劲头不能减！”这位入行十多年的“废品专家”，正用精准分拣唤醒冬日里的“城市矿山”。这片曾孕育出“江南破烂王”的土地，如今正以国家级绿色产业集群的姿态，在循环经济的赛道上全速疾驰。

丰城，古称剑邑，赣江穿城而过，相传是干将莫邪铸剑之地。谁能想到，这个曾以“煤海粮仓”闻名的城市，会在资源枯竭的挑战中，从“废品”里挖出可持续发展的“金山银山”。故事的起点，是河西平原上一个叫围里的小村庄。

20世纪70年代，围里村地处沙田，旱涝不保，庄稼收成微薄。“父母养活一家七口，过年连顿像样的口粮都凑不齐。”丰城市文广旅局干部熊广平的回忆，道出了当时村民的窘迫。迫于生计，一批围里人扛起“一副担子一把伞”，带着“叮叮笃”的糖铲敲击声，走上了“鸡毛换糖”的谋生路。

“换糖喽——鸡毛鸭毛、烂凉鞋旧塑料，都能换桂花糖！”浑厚悠扬的吆喝声，曾回荡在赣鄱大地的村巷间。熊广平记得，父亲深夜熬糖拉糖块的身影，一尺长、一寸厚的米糖饼，撒上炒熟的米粉防粘，扁担一头挑着糖饼，另一头是衣物被褥，便是换糖人的全部家当。丰城市围里社区党支部书记徐来荣回忆，年轻时每天揣着7两辣椒拌饭，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十五六公里，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凭着“腿勤嘴甜”，一趟能赚二三十块，在那个工人月薪二十几元的年代，已是相当可观的收入。

1981年包产到户后，围里人的“鸡毛换糖”迎来爆发期。他们不再满足于换废品，开始采购头绳、纽扣、蛤蜊油等日用百货，深入偏远山村交换物资。随着规模扩大，简单的货担变成了固定回收站，1988年，徐来荣的回收站20天就能装满一辆30吨的解放牌卡车，乡邻互相帮带，将回收网点开到了全国200多个城市，十余万丰城人撑起了“江南破烂王”的名号。

但“破烂生意”的背后，隐患早已埋下。20世纪八九十年代，105国道沿线废品乱堆、污水横流、废气弥漫，塑料异味成为群众投诉的焦点。“以前那条港里塞满垃圾，臭味熏天，别说洗菜，连鱼都没人敢吃。”徐来荣的话语里满是无奈。更令人揪心的是，恶劣环境导致村民健康受损，连续十多年征兵，围里竟无一人体检合格。

江西金洋金属股份有限公司（骆驼股份）（褚晨琛 摄）

2007年，丰城市痛下决心，成立搬迁攻坚领导小组，倒排工期、挂图作战，为资金困难的企业担保贷款，重拳打击违法违规经营，最终208家企业全部关停，3.3万立方米垃圾被清理，围里废品市场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破而后立，涅槃重生。占地12平方公里的循环经济产业园拔地而起，拆解、熔炼、深加工分工明确，再生铜、铝、塑料及稀贵金属四大产业集群初具规模。入园企业彻底告别“散乱污”，江西格林循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智能化造粒生产线上，全密闭负压收集系统让挥发性有机物捕集率提升至95%，污染物排放仅为国家标准的1/3；江西宏成铝业有限公司的厂区里，香樟树环绕红砖平房，昔日的“废品加工厂”变成了植物园般的绿色园区，还签约了全球环境基金项目。

如今的丰城循环经济，早已不是“收废品”那么简单。在江西金数来环保有限公司废旧金属拆解园，徐鑫和工人们正用强磁铁、角磨机分拣废金属。“看似一样的废钻头，吸磁的是30元一公斤的废铁，不吸磁的是200元一公斤的锰钢。”经验丰富的工人寥寥数下，便将肉眼难辨的材质区分开来。更先进的光谱仪随时待命，为高价值金属精准“验身”，即便冬日低温，分拣效率也丝毫不减。

丰城市晶科光伏材料有限公司员工在太阳能板铝合金边框挤压生产线上生产（褚晨琛 摄）

技术创新让“城市矿山”的宝藏被深度挖掘。江西格林循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厅里，一堵墙的废旧电视机见证着时代变迁，旁边用废旧电路板拼接的“城市矿山图”格外醒目。“线路板中黄金含量可达几十克甚至上百克每吨，远超天然矿山。”董事长秦玉飞手持PDA扫描，废旧家电的“碳足迹”实时显示在智慧大屏上，500多个摄像头全程监控拆解过程，数据可供环保、财政部门随时调阅。在这里，每天最多能拆解1万台废旧家电，再生料不仅重返家电行业，还走进了汽车制造领域，实现“升级回收”。

在江西宏成铝业有限公司的厂房内，废铝经过粗选、破碎、磁选、风选等多道工序，去除油污、橡胶等杂质后，在熔炉中重生成铝合金锭，打上专属标记后运往车企；江西麦得豪新材料有限公司车间里，毫米级铜丝经过精密加工，变成4.5微米厚的电子铜箔，这种代表国内高工艺水平的产品，广泛应用于电子、通信等领域；江西普雷斯科技有限公司用专用模具十几秒就能拆解一个两轮电车发动机，不仅回收铜铝，还能提取高价稀土。

数据见证蝶变：如今，循环经济产业已发展为丰城市首位产业，今年1—10月园区工业产值458.4亿元，同比增长14.2%，占全市工业总产值比重超60%。从“江南破烂王”到国家循环经济示范城市、国家“城市矿产”示范基地、国家绿色产业示范基地，一块块沉甸甸的牌匾，记录着丰城的转型之路。如今的围里，空气清新、绿水环绕，每年都有符合条件的青年顺利入伍，曾经的污染重灾区，变成了宜居宜业的幸福家园。

暮色降临，丰城紫云大道上，满载再生料的卡车车灯连成长龙，冲破夜色驶向全国各地。从当年的“鸡毛换糖”到如今的“技术挖宝”，从散乱的废品市场到现代化的产业园区，丰城人用几十年的坚守与创新，将“城市矿山”的潜力发挥到极致，让“白色污染”变为“循环宝藏”。

冬日的赣鄱大地，虽有寒意却藏生机。丰城，这座浸润着铸剑精神的城市，正以循环经济为刃，在绿色发展的浪潮中续写传奇，为中国城市转型提供着可复制、可推广的“丰城样本”。正如丰城市委书记张书基所言：“发展循环经济是实现经济绿色转型的必由之路，丰城正在用可持续发展，为城市垒起一座座‘金山银山’。”（记者 曾庆华 通讯员 褚晨琛）